知青轶事:杀狗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憨憨故事百姓记忆 Author 编者憨整
生活,
有时很荒唐;
生存,
有时很无奈。
一
时近黄昏,云暗天低,阴气沉沉,气温越来越低,凛冽的寒风又突然夹着细雨一阵紧似一阵。已收工了,我走在返回栖居的路上。黄土小路泥泞不堪,路面凹陷处,烂泥淤积可没胶鞋,平整和下坡的地方又很溜滑。因此,小心摔跤,我不敢快走,也不敢大步走,走得小心翼翼。同时,还感到又冷又饿,肚里那点陈粮早就消耗殆尽,而之前劳动产生的热量被寒风一吹,很快消散。寒意穿透外衣,引起我身体的应激反应——躯体猛地一收缩,然后就开始打哆嗦。
刚回到茅草棚,我养的一条小狗立即上前来跟我撒欢亲热,我很不耐烦,一脚踢开,它叫了几声迷惑地望着我,不知怎么回事,我想它大慨有点委屈吧。我也没理它,赶紧热点余剩饭菜狼吞虎咽。这些食物,本来我可以风巻残云般一扫而尽,但看着那双可怜兮兮地盯着我的狗眼,于心不忍,给其留了一点点。看来它应该也很饿了,以极快的速度几口就吞食掉。我吃过东西后增加了热能,方驱除了寒意,身体暖和许多。刚吃过饭,小狗汪汪汪地叫了几声,紧接着有人敲门,w君来了。
w君刚进门,就一把抓住小狗的颈项骂到,真他妈的狗日的,又不是没见过,我来你都要叫,找死啊!w君边说边把它举起来,它很惊慌,四肢在空中乱刨,连连惊叫了几声。w君笑笑放下小狗,这小东西就立即跑到我身边来,依偎在我脚下。w君说修大寨田太累了,一个手指破了皮有点小创伤,就借此休息,下半天没去上工,床上窝了半天,感到无聊就来了。我说也好,我干的是同样的活,也疲了,明天就不出工。w君说他吃过晚饭了,我就赶紧清洗了锅碗。由于气温低,我们干脆困在床上盖上棉被,背靠土墙半躺着,这样要暖和得多。东拉西扯一通,我们沉沉入眠。小狗狗呢?在灶头的下半部分有灶孔,用以承接漏出的煤灰渣,我平时把灰渣刨些出来,晚上,小狗狗就习以为常地在灰渣上安卧。
年轻人爱睡懒觉,所以在天明后我们仍然赖在床上迟迟不起,直到W君说饿了,我才起床准备弄吃的。W君问吃啥子,我说红苕饭。他说好久没吃肉,有点肉吃就好了。我说我和你一样,想到肉口水直流。是啊,肉对我们来说平时难得一见。在下乡的第一年,还和居民一样每月有定量一斤的猪肉供给,问题是我们落户快两年了,身份已和农民等同,国家不再施舍,要吃肉就得和农民一样自己养猪。而绝大多数知青孤苦一人,既没有时间、精力,也没有心思去养猪。反正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,能顾得上自己不饿肚皮就行了,遑论其它。要吃肉,就只有回城去和家人分享他们那点也很少的供给。
但是,年轻人正处在生长发育的旺盛期,再加上繁重的农事,因而食量特大。由于肠胃吸收的基本是碳水合化物,缺乏蛋白质、脂肪,常常没到饭点,肚皮就饿得难受。真的,我们想吃肉。W君说,要吃肉不难。我说,你有办法搞到肉?他一字一顿,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:吃、狗、肉!这话令我的心陡然一颤,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,但我没有回应。W君盯着我又说,犹豫啥子,吃了、吃了!经过短暂的沉默,我终于狠下心说,就这样吧!
二
虽然对小狗狗的命运作出了铁定的裁决,可是,恻隐之心未泯,内心终是难安。我的狗狗啊,把你从狗妈妈那里抱来跟着我已经几个月了,你还没长大,还是条未成年的狗。而且,你还是那么瘦小。我过得不好,你的日子自然也不好,甚至更不好,以至于那么瘦骨嶙峋。有时我外出了,你至少要挨饿一天不得进食;有时为满足自己一口之欲,就克扣你的食粮。但你不离不弃,忠实于我。不管我是外出游逛,还是出工干活,你大都卧在门前等我回来,我一回来你就在我的腿边缠来绕去,很依恋我,甚至抬起前脚往我裤腿上轻刨,亲热得很。我也常常蹲下来,逗逗你,引你撒欢;抚摸你,似享天伦之乐。我的狗狗,原本就是想要你跟我做个伴,如今,却要硬着心肠宰了你。说真的,要吃狗狗,当时心里确实很纠结。
想到这些,心里有点堵,以至于我们在实施具体的屠狗行动时,我显得迟迟疑疑,畏手畏脚。但W君在一旁不断的催促,我只好把狗狗招唤到身边,突然发力把它按在地上。这可不是主人爱抚啊,它肯定感到疼痛,立即作出了本能的反应,不停的挣扎、嚎叫。我想它一定是不明就里,主人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。哎!毕竟是我自养的小狗狗啊,几个月的朝夕相处,人狗之间产生的那种彼此依恋的情感关系,并进而建立的那种双方的信任关系,均纠缠于心,终是不忍。于是,手一松,它迅速爬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外。
见它逃跑了,我和W君也随即大步奔出到屋外。只见它在门外也不逃跑,只是来回地走动,两只眼睛对着我——我想那眼神一定满是哀怨——并且,发出惊魂未定恐叫声。我感到难过,我想放弃了,W君说不行说好了的。我说你去抓吧,W君说好。但泥烂路滑,W君不敢跑快,他还没接近,小狗狗就跑了,又追又跑,如此再三,抓捕未成。
俗话说狗不嫌家贫,它不跑远了,就在我的茅屋附近徘徊,不时汪汪叫几声。它无路可走,它知道只有这里才是它的家;但是,它也有保护自己的本能,心里害怕,不敢回家来。抓不到它了,W君也没办法,就推我一把说,必须你去。
我内心矛盾极了,站着没动。W君见我还在犹豫,又往前推我几步说,说好的,不能变卦。也罢,我心一横,以主子的身份,慢慢地接近它,轻轻地抚摸它,使之情绪平复下来,然后抱着它回到屋里。接下的情节就不想再说了,场面太血腥。我只说一句:小狗狗是被它主子按在地下,由它主子的好朋友对准狗脑用铁锤两下砸死的。
三
当天,我们吃烫皮狗肉,是我们下乡以来,伙食最丰盛的一天。就着盐和辣椒面,两个老饕吃了两顿,才吃个精光。第二天临别,W君说,这次来,就是为了吃狗肉。我瞪了他一眼,语调不高却语气沉缓地骂道:狗日的!
这句脏骂既有点迁怒于人,也有点舒缓因他的话而引起的内心不安,毕竟我养狗的初衷是为了作伴而不是食之肉,并且,还对其实施了虐杀。人啊,人啊!在蛮荒的年代,很容易变得麻木、冷漠甚至冷酷,因而更兽性,我们也不例外。至今,想起杀狗的那一幕,就有一种负罪感,太残忍了。
不过,说实话,对这平生干的这唯一的直接杀戮,在当时还有点歉疚,但时过境迁,狗肉一吃,一转身,就一切都不存在了。从此,我不再想起它,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养过一条狗。
直至进入新千年以后,养狗的人越来越多,还有亲朋表示要送我一只,并说你没喂养过没关系,这狗很乖好养,可以养养,尝试一下其中的乐趣。什么,我没喂养过狗?我突然想起了那条狗——几十年前被我残杀的狗,想起它那双迷惑的眼神、哀怨的眼神、惊恐的眼神,想起它躺在血泊中那个惨状,心里就很不是滋味。
这一瞬间引发的心理变化,使我作出拒绝领养的决断。我怕身边常有狗狗娇儿般绕膝,楚楚怜人,从而经常开启起我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,引起心情的不适。
是的,不能再养狗,这是我的宿命。
谢非,四川省宜宾市老知青,1954年生人。文革后的初69级学生,1970年上山下乡在本市兴文县山区插队。1974年底离开农村,先后就读于中等师范学校和省教育学院函授专科,任过小学中学教师。2014年退休。
从知青时期就酷爱文学创作,直到退休后,才正式认真写作,几年内,已写作包括《知青纪事》在内的各种体裁作品,计约40多万字。
来源: 憨憨故事百姓记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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